【Hömmels/胡花】Scorching Days
- 搜拉

- 2020年8月29日
- 讀畢需時 45 分鐘
已更新:2024年4月15日
兩年前的世界盃後開的坑,在去年Mats被退國家隊的時候原本有想拿回來寫完。 但就一路拖著,剛好今年愛爾達重播了三屆的世界盃,複習完之後Benni又公布說要退役... 也只能下定決心寫完了。
好想他們。
・架空向 年代大約設定在90~00年初期 ・少年們在夏日的故事
什麼夏天是水藍色的,薄荷糖似的都是在騙人,他把嘴裡最後那口碎冰咬得喀哩喀哩響都沒辦法平靜滿身的燥熱。
說是沾在手上的糖水都差不多,黏黏膩膩的,想著都覺得噁心。
雖然說在他姑姑名下,這個距離湖邊只有三分鐘路程的獨棟別墅其實已經不差了,至少可以直接跳到水裡涼快一會兒。但這個夏天實在太過悶熱,即使攤在後院草皮上吹風都化不了的。
而且一想到這是他在德國的最後一個夏天,凝滯的暑氣就更讓人窒息了。
當然,賴在腳邊散發熱氣的大隻薩摩耶可能也有一分責任——他確實很喜歡這隻狗,不過也就限於這毛茸茸的生物不會試圖增加他的體感溫度時。
「你怎麼都不會熱呢。」少年伸出手去搔弄狗兒的下巴,後者甩了甩頭:「我都可以把整支手放進你的毛裡了。」
薩摩耶吠了兩聲,但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。他無奈地嘆了口氣,閉上雙眼。
原本可能就會這樣一身汗水地睡在草皮上,等到醒來時發現自己讓蟲子吃飽喝足,不過很顯然的命運連讓他安然睡去的機會都不給——或者說還好沒有給——就在他隨時要去夢裡見不知道哪個誰的時候,有顆球直撲了過來,重重地降落在他腦門邊。
他掙扎地坐起身,深金色的頭髮裡還夾帶了幾根雜草,花了一些時間才讓他能定睛看著不遠處奔跑而來的人影。
是沒見過的面孔,應該是本地的居民,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男孩,臉上掛著不好意思的微笑,幾縷黑色捲髮被汗水黏在額頭上。
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,腳邊的薩摩耶便直直撲上那人。
這下就涼快了,他想,反正不是在我身上都好,然後順手撈起一旁的球。
男孩似乎是很習慣與這隻大狗有親密接觸,好半晌後他才抬起頭看了球的所在。
捲髮男孩看起來有點尷尬,不知所措地抓了抓頭,然後對舉著球的男孩鞠躬,同時憋出了一句彆扭的道歉。
那顆球被拋到男孩的腳邊,他撿起後戰戰兢兢地抬起頭。
面前的人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,大概是跟他一樣不知道該如何舉止,於是他只能鼓起勇氣試著開口。
「謝謝!」他說,想起媽媽總是告訴他禮貌優先,而後往前走了幾步並伸出手:「我、我住在隔壁。我是Mats Hummels!」
Mats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不是很怪異,他鮮少有這種說話支吾的時候,但釋出善意總沒錯的,大概。
「Benedikt,Benedikt Höwedes⋯⋯」他對面的少年說,並指了指他身後的住宅:「我是Manuel Neuer的表弟。」
Mats在這短短的一句話得到兩個訊息:一,面前的Benedikt就是Manu傳說中的那位表弟,二,他比Mats想像中羞澀許多。
羞澀。Mats眨了眨眼,這樣形容初次見面的同性哪裡有點奇怪。
「我有聽Manu提過你。」Mats說,他盡力想讓Benedikt別那麼侷促。
Benedikt點了點頭,似乎是想開口,卻還是遲疑著。Mats盯著他臉上短時間閃過的許多神情,感到神奇之餘也開始害怕自己是不是讓他困擾了。
不過Manu在這時候來了,整張臉上都寫著不耐煩。他才準備要開口質問Mats是遇到什麼能拖這麼久,就看到質問對象正在和自己的表弟大眼瞪小眼。
「噢,Benni。」他說,立刻吸引了兩人的視線:「我猜你們認識了?」
Benni,Benedikt——Mats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允許稱呼他的暱稱——很顯然地放鬆了一些,是Manu的功勞。這讓他有點沮喪,自己真的這麼讓人緊張?
可是Mats從對方的側臉中看到了自在的笑容,讓他一下子也無法繼續追究下去。畢竟,留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已經失敗了,Mats只怕自己會把一切搞得更糟。
於是他只能站在一旁,手捧著剛撿回來的球,靜靜地看著那兩人交頭接耳。
但沒有多久,Mats突兀的存在還是被注意到了,而且是Benedikt率先發現的。金髮少年的眼神裡夾雜了困惑,好像在問Mats為什麼要呆愣愣地佇在原地。
「⋯⋯Mats?」
他抖了一下,差點鬆掉手裡的鞋袋,明明只是被喊了名字,而這樣的反應讓Manu也一臉奇怪地看向了他。
情急之下,Mats擠出一個略為尷尬的笑容,試圖打了招呼:「嗨,Manu,Bene⋯⋯dikt。」
Benedikt歪了歪頭,方才就垂下的八字眉還是沒有解開,而且嘴角甚至添上了不上不下的弧度。Mats看不出他是不是因為禮貌而笑。
「你可以叫我Benni⋯⋯」他說,然後又小聲地補充道:「大概只有我爸媽會叫我Benedikt。」
在一旁的Manu哧笑了一聲,似乎是看不下去了,他勾起腳邊的球,分別拍了拍Benni和Mats的肩,就頭也不回地往球場邊的板凳走了過去。
可是Mats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,好在Benni再度出聲化解了場面。
「Manu說你們缺一個後衛。」他聳聳肩後說道。
直到這時Mats才發現一直跟他搭檔的黑人男孩不在視線所及範圍內,腦海的某個角落遲緩地浮出了模糊的記憶——Jérôme前幾天是說過自己今天有事的。
於是他和Benni一起站到了Manu的面前,金髮少年取代了平常Jérôme的位置。這感覺說來是有點奇妙的,但可以確定的是,Mats並不討厭。
他們踢球的草皮疏於保養,綠草並沒有完整覆蓋地面,凹下的小土坑裡還積了點水。一點泥水濺上了Benni被長襪覆蓋的小腿——Mats本來不會在意這些的,他們這群人誰又沒在踢球時被泥土沾得滿身過了?
可是那幾個小小的褐色圓點今天卻顯得格外扎眼,他皺起了眉頭。
而Mats沒有預想到金髮男孩在球場上是那麼地驃悍——當他一個閃神間漏掉了腳邊的球,換來的便是直衝耳邊的大喊。在這之前一直都溫潤友善的男孩瞪大了眼睛,兩條淡淡的眉毛也豎了起來,嚇得Mats小小地往後跳了一步。
「別恍神了!」
他只能點頭稱是,然後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位置。剩下的後半場比賽Mats都戰戰兢兢了起來,不只不敢多看一眼Benni,連平時最愛做的插上進攻次數都少了起來。
也許可以歸功給他的專注,最後他們的隊伍得到了勝利。Mats在原地倒下閉上眼喘著氣,再睜開眼就看到Benni站在旁邊盯著他瞧。
他以為自己又要被罵了——即使Mats想不到自己做錯了什麼——不過就在做好心理準備要迎接再一輪的河東獅吼時,Benni卻是往他身上甩了一條毛巾,並遞出一瓶運動飲料。
「直接躺下來不太好。」他說著話的同時也跟著在Mats身邊坐下。
Mats聽話地撐起身體,並扭開運動飲料的瓶蓋,往嘴裡灌了一大口,然後才看向Benni。面前的少年又恢復到他印象中那個靦腆的模樣了。
「怎麼了嗎?」
面對他的視線,Benni問了一句。而Mats舔了舔嘴唇上剩餘的水分後,忍不住噘起了嘴巴,再好好地打量了一會兒他身邊的Benni,直到對方不自在地開始咬起下唇,他才問出腦子裡的話。
「Benni⋯⋯你有多重人格嗎?」
當Mats揉著紅腫的耳朵縮在沙發一腳時,很認真地覺得Benni疑惑眼神中夾雜的無辜絕對只是假象。
外頭的暴雨簡直像是要跟著一起嘲笑Mats,一點都不保留地盛大降臨,轟雷還配合著他的受罰響起。Mats看向窗外的眼神近乎哀怨,但即使是這樣,他的處境也不會得到任何改善。
因為雷雨而臨時在Manu家裡進行的FIFA戰爭,賭上了少年人的尊嚴,轟轟烈烈地廝殺了整個下午。當Mats輸下勝負局後,Manu的手一秒不差地扣上他的肩膀,將他牢牢固定住,Benni則放下了搖桿,甩起手開始熱身,看起來異常興奮。
「這不對啊——」
他還想做臨死前的掙扎,然而不論是Manu的手勁,抑或是Benni蓄勢待發的模樣,都讓他無處可逃。
「安息吧Mats。」Manu在最後一刻說道。
Benedikt Höwedes是個外表人畜無害實際上殺傷力極高的人,Mats想。他覺得自己甚至有點耳鳴,然而正吃著冰淇淋的另一名當事人依然滿臉純良。
「Jule⋯⋯你知道的,我們的小表弟。」Manu說:「每次過節的時候,他都會藉機跟比較少見面的長輩們撒嬌,Benni就是負責整治他的。」
難道是因為自己的中間名也是Julian,所以才得遭受如此這般的對待嗎?Mats有些憤恨不平,然而當他聽到Benni開口時,那股氣又不知道散去哪了。
「抱歉,下手重了。」
好吧,他是真的很難對眼前那個溫和乖順——至少外表上是——的少年發脾氣,更何況賭約也是遊戲前就定好的。
他聳聳肩,眼明手快地偷了一口對方的冰淇淋。Benni愣了一下,但沒有說什麼。
「嘿——連我都不能動Benni的冰淇淋!」Manu喊道。
「你也來被彈一下啊?」
說著這話的Mats得意洋洋地衝著Manu笑,狐假虎威得很。
被夾在中間的Benni卻沒有吭聲,不論Manu是怎麼在他身邊嚷嚷,他就是繼續小口小口地吃著自己手中的冰淇淋,並沒有要參與身邊人的拌嘴。
只是他的沉默倒不止是關於Mats和Manu的冰淇淋之爭,還有一些,說出來太過矯情的想法。
Benni本對於這個夏天毫無期待,只知道有Manu可以與他作伴,他起初甚至因為不能留在哈爾滕生了幾天悶氣。在學期末得到他父親被調職去俄羅斯的通知後,Benni就拉著Ralf,在暑假開始前洋洋灑灑地列了幾張紙的計畫,打算趁著最後的這個長假一一去實現。
在得知這個暑假必須在慕尼黑度過時,Benni第一時間就是想到他所有的計畫都泡湯了,連Ralf都得來安慰他,即使Ralf也同樣感到可惜。
然而這個無所事事的暑假也過了大半,怪就怪在,Benni並沒有覺得無聊過。即使身邊換了一群人,他們卻跟Benni沒什麼隔閡,一群人就這樣一起在太燦爛的陽光底下汗流浹背、熱得昏頭的時候跳到湖裡遊憩、吃遍鎮上冰淇淋店所有的口味。
Benni必須承認,他沒有預料到的是在來到慕尼黑之後的這一切,其中之一就是Mats如此順理成章地和Manu,以及其他人一起霸佔了他的夏天。
但即使時光飛逝,他卻覺得這個夏天好像永遠不會結束。Benni看著窗外,夕陽殘留的餘暉已經懸在天邊很久了,跟懸在空氣中凝滯不散的暑氣一起。
窗外規律的擊打聲將走神的他喚了回來,他才發現外頭已經沒了日光的照射,在不知不覺間。
然後Benni遲疑地瞇起眼睛,看了一會兒發現是真的有人在朝他的窗戶上丟石子。
他打開窗戶,探頭往外看時充滿了疑惑,當他發現某個黑色捲髮的男孩滑稽地在對他揮手時,那疑惑也沒有消去幾分。
Mats舉高了手,用口型告訴Benni快點下樓。
於是五分鐘後的Benni踮著腳出現在樓梯上,小心翼翼地在不發出聲音的前提下,用最快的速度下樓。
終於到了Mats的面前,他卻先注意到了捲髮少年臉上的新裝飾。
「近視?」
「平常是戴隱形眼鏡。」他說。Benni了然地點了點頭。
然後他這才想到正事,於是忍不住瞇著眼睛說道:「找我做什麼?」
他面前的男孩笑嘻嘻地從背後摸出了一張傳單,上頭大大地寫著「露天電影」幾個字。
「你大可以下午的時候先跟我說一聲,就不用搞得我像是要犯罪一樣。」Benni說:「我又不會拒絕。」」
Mats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鏡框,笑得有些傻,顯然是找不出反駁的方式。
「這樣比較⋯⋯有趣嘛。」
Benni翻了白眼,決定順從往Mats的小腿上踹一腳的衝動。
「快走啦。」他無視了蹲在地上抱著小腿哀嚎的捲髮男孩,徑直地往前走去。
Benni並沒有幾次看露天電影的經驗,這也是他並沒有表現出反對的原因之一。坐在Mats帶來的地墊上,他環視了一圈,看到了周圍形形色色的人們,趁著電影開場前的空檔聊天或是分享食物。
坐在他們身邊的是一對情侶,剛好在Benni看向他們時交換了親吻。
而在他觀察四周的空檔,Mats從身後的背包裡拿出了洋芋片,熟練地將其撕開,放到自己和Benni的腳邊,又摸出了兩罐可樂。
他將易開罐塞進Benni手中時更得意地笑著說道:「還好還是冰的。」
「怎麼不約Manu來?」
對於Benni的這個問題,Mats噘起了嘴,豎起的眉毛倒是讓他一下子理直氣壯了起來。
「要把他從床上拖出來,讓他跟他的寶貝小熊分開,這種事情誰做了就是不要命。」
Benni的腦中立刻出現了幼時的Manu緊抱著小熊,在床上睡得滿枕頭口水的模樣——Mats的描述在他心中有個明確的畫面,讓他們兩人同時笑了起來。
「原來你也看過嗎。」
Mats聳了聳肩,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,單純地因為找到同伴可以分享友人的糗事感到開心。Benni隨即又補上更多Manu與小熊玩偶的事蹟,讓Mats的笑聲被口中的可樂包裹成氣泡,在夏日夜晚裡滿溢而出。
隨著開演時間接近,草坪上聚集了越來越多人,嘈雜的人聲堆疊出不小的音量,Benni發現自己必須湊得更近一些,才聽得到Mats正絮叨著什麼。
但他一傾過身子,膝蓋就撞上了對方。Benni頓了頓,才要道歉,就發現Mats已經快速地將盤起的腳收回了。
剛好周圍的燈光也暗了下來,四周終於靜了下來。Benni偷偷地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身邊的捲髮男孩,對方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,繼續伸手撈著洋芋片。
Benni希望不是自己想多了。他將雙腿抱起,下巴擱上了膝蓋,直直地看向前方的大螢幕,嘴裡還留著一點點可樂的碳酸味。
扣除掉不時會有不知名小蟲來叨擾自己的腿之外,這次觀影經驗是美好的,Benni甚至在結尾有些鼻酸。那是發生在溪水邊的村落的故事,有藍天白雲,還有打著赤膊,穿著淺色衣物,在陽光底下笑彎了眼的男孩和女孩。
身邊的其他觀眾陸陸續續開始準備散場,Benni卻發現身邊的人遲遲沒有動作,於是他轉頭一看,發現Mats正一下一下地吸著鼻子。
這時候出聲點破也未免太過無情,Benni不禁想,而且他清楚地看到了對方正努力眨著眼睛,眼角在微弱的燈光下一閃一閃。他出門時沒有帶上隨身的小包,連個面紙都翻不出來,只好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,故作鎮定地試著開口。
「我們等人散了一點再離開吧。」
他聽到Mats應了一聲,帶著濃濃的鼻音。
他們身邊的情侶也離開了,Benni選擇四處張望,努力留出空間給Mats。但當對方摘下了眼鏡,大動作地揉起自己的雙眼時,Benni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,然後他就看了黑髮少年放下手,深深地吸了口氣,對著前方的空氣大喊。
「真想談一場在夏天的戀愛啊——」
而Benni被這突如其來的發言給逗出了笑聲,上揚的嘴角跟凹成八字的眉毛闡明了他的回應——到底在說什麼啊。
「非得是夏天嗎?」他好笑地問。
Mats在搖頭否決前又吸了吸自己的鼻子,再開口時語氣裡都帶著執拗:「但就是不一樣,夏天有夏天才能做到的事情。」
「那冬天的戀愛不好嗎?它也有自己的浪漫。」Benni又問道,還補上了一句:「而且聖誕節、情人節⋯⋯之類的都在冬天。」
「但夏天的戀愛就⋯⋯」他說:「不覺得它更夢幻一點嗎?像是那個,仲夏夜之夢!」
「那故事顯然不是這個意思吧⋯⋯而且夢醒了就什麼都沒了。」
在Benni接續的幾次反駁後,Mats終於直視了他,嘴都扁成了委屈的形狀,下唇還特別故意地噘了出來,讓他幾乎要沒好氣地翻出白眼來。
「你喜歡就好。」Benni無奈地說,認知到這場對話繼續下去只會沒完沒了。
他率先站起身,盡自己所能地忽視那雙還在對自己抗議的巧克力色眼睛,然後伸手握住了Mats的胳膊,也不管對方願不願意,便把他往上拽。
「Benni⋯⋯」
故意被拖長的尾音像是燥熱的夏天般黏糊糊的,Benni有時候都懷疑,那隻薩摩耶跟Mats大概是孿生兄弟來的,纏著他的勁頭簡直是一個樣。
而不久前在他舌尖跳舞的可樂,此時此刻卻也只留得他滿嘴的甜膩,一起成了共犯把Benni困在原地。他嘆了口氣,最後還是選擇妥協,放鬆了手上的力道。
但Mats卻也抓緊了這個機會——他方才明明用盡了全身上下在苦苦哀求著,在Benni退讓的那一瞬間,卻立刻轉動了手腕,牢牢地反手抓住對方。
Benni在被拖進水裡前的最後一刻,看到的是被打濕的捲髮下,一雙閃過狡黠的雙眼,還有抑制不住的上揚嘴角——簡直像隻陰險的狐狸。
「Mats Hummels——!」
不遠處的Manu,還有Manu的朋友Jérôme,在看到Benni不慎優雅的落水姿態後,都配合著笑了起來,畫面荒唐又和諧得像是齣情境喜劇。
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要伸手去捏Mats的耳朵,可對方一手緊抓著他,另一隻空著的手又穩穩地將他接進了水裡。Benni都還沒吃到幾口水,就發現自己幾乎是半倒在Mats後傾的身上了。
在對方胸前輕推的那掌立刻就拉開了他們的距離,Benni甚至還沒感受到另一個人的體溫。
雪山融下的水凍得Benni直打哆嗦,讓他完全沒有其他幾人的悠然自得。他忿忿地瞪向拖他下水的罪魁禍首,但對方剛好轉過了身,抬高了手朝Manu揮動,試圖從對方那裡要來充氣圓球。
Benni只能看著黑髮少年夾起的背肌,卻不禁咽了口口水。
然後他決定潛到冰冷的水裡,忍住鑽進心窩裡的刺痛,伸手抓上Mats的小腿,在對方接穩球的剎那將他拉入水中。
Mats的喊聲隔著水,依稀鑽進了Benni的耳裡,讓他在水下憋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。
失了重心的Mats在水裡繞了一圈,他當然知道兇手是誰——有鑑於自己不久前的行為,Mats並沒有打算追究。他只是在清透的湖水裡用力眨了眨眼睛,並翻動了身體,想要找到對方在哪裡。
水面上的陽光燦然而明亮,闖過澄澈的湖水,點亮了他面前的人。少年人髒金色的頭髮飄散在水中,平時經常被瀏海遮住的一雙眸子清清亮亮的,直盯著Mats瞧。
那一刻,Mats第一次看清了Benni深邃眼眶中流轉的色彩,榛子色的眼珠中透出些許的綠。
但在他做出下一個動作前,Benni搶先搭上了他的肩。金髮男孩咧開了嘴,紅潤的舌尖抵著探出的上排牙齒,留下一抹曖昧不明的笑——至少Mats是這麼覺得的——然後他就撐著Mats的肩膀,一鼓作氣浮上了水面。
直到肺部缺氧,Mats才從水裡冒出頭來。他的黑捲髮濕透了,塌塌地散在額頭上,水珠順著滴了下來,沾濕了他的眼睫毛,又弄疼了他的眼睛。
圓球從Jérôme手中拋出,但正在眨眼的Mats並沒有看到,反應過來時是Benni游到了他面前,伸出手,替他免除又一次的嗆水意外。
等到球送去了Manu那裡,Benni才轉過頭看向他。
「怎麼,剛剛那一下讓你腦子進水了?」他問,抿起的嘴唇和彎下的眼角藏不住笑意。
Mats伸手抹了抹臉,然後捧起滿滿一手的水往Benni身上潑,得到對方的抗議聲後又變本加厲地撲了上去。
湊到了Benni面前,Mats配合著嬉笑地說道:「那你也一起吧。」
貼近的距離讓Mats清楚地看到了Benni臉頰上被曬出的薄紅色,還有陽光掉落在他臉上的雀斑——他屏住了呼吸,沒有理由的。
「啊⋯⋯就說不想下水了。」躺在Mats床上的Benni委屈地說,雖然想用表情表達更多不滿,但此時此刻的他只要牽動了臉部的肌肉,就不免會換來幾絲疼痛。
捲髮少年用雙手捧上了一管凝膠,臉上堆滿抱歉的笑,同時在心底暗自慶幸著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半刻前的怪異。
「剛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,請尊貴的Herr Höwedes使用。」他說,語氣裡帶著太多的誠懇。
Benni甩了他一眼,盡可能地表現出不以為意的模樣,可是他相信Mats也察覺到自己的氣早就消了,最後的這一點不過是面子上的掙扎。
接過了Mats手中的綠色軟管,Benni坐起身來,試圖要將冰涼的透明凝膠給抹在臉上。
點在鼻頭上的凝膠讓Benni不禁抖了一下,那玩意兒的溫度比他想像得又再低了一些,但也適當地舒緩了他臉上的刺痛。過程中,Benni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手拙,在Mats第三次出聲告訴他哪裡還不夠均勻時,他實在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在他停下動作後,Mats立刻伸出了一隻朝上的手掌。
將手中的凝膠遞給對方後,Benni就閉上了眼睛,盤起雙腿,安分地將自己交了出去。他先是感受到對方的手指抬起了他的臉,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抹過他的兩側鼻翼,仔細地替Benni完成善後。
然後他其中一側的顴骨被沾著凝膠的手指點了一下,同時間,動作的人也問了:「這裡會痛嗎?我覺得有點紅。」
Benni含糊地應了一聲表示肯定,其實Mats不說他還真不覺得那裡有什麼不舒服,但既然都被提出來了,而且有人好好地伺候他,似乎也沒什麼否決的必要。
在進行手上的動作時,Mats倒是意外地安靜,讓Benni覺得莫名彆扭,對方專注的呼吸聲在他耳邊迴盪又把一切變得更糟了。
好在Mats沒有花上多少時間,Benni在他停下動作時已經感受到刺痛感舒緩了許多,不過他一直等到Mats輕輕咳了一聲,跟他說「好了」才重新睜開眼睛。
捲髮男孩下樓將凝膠冰回冰箱後,帶了一壺檸檬水和兩個杯子回來。
「給你喝。」他說,遞上了裝了八分滿的杯子:「網路上說你需要補充水分。」
接過杯子後,Benni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「服務真周到啊。」
同樣捧起杯子的Mats愣了愣,但立刻又掛上了笑容:「這可不是嗎,Herr Höwedes?」
聽到這調侃的稱呼,Benni嘖了一聲,他看準了Mats放下杯子的那瞬間,一雙腿就從床下抬了起來,蹭上了Mats。
於是他們在床上打起了無意義的架,四條腿纏在一塊兒,差一點就要撞倒床頭櫃上的玻璃杯子。而Benni的腳率先鑽進了Mats的衣服下襬,毫不留情地對著他的腰窩施加攻擊。
「紅牌——!這犯規了Benni——!」
但他的求饒並沒有發揮效果,發動攻擊的人不只絲毫不動搖,反而更加堅定地繼續了下去。Mats本想著今天的自己順著Benni的意思也罷,但隨著那雙腳越發不安分,他不得不嘗試阻止對方。
他的手腕先是抓上了Benni在他衣服外的小腿,不料那卻不足以阻止Benni的動作,Mats只好將手滑到了Benni的腳踝上,這才阻止了對方轉動腳掌四處橫行。
Benni用腳輕輕地推了推他,示意Mats放開,但好不容易獲得掌控權的Mats並沒有要鬆懈的意思。
他就是這樣靜靜地與Benni對視,一邊試著緩過氣,一邊等待對方的下一步動作。然而Benni卻反常地沒有要反抗的意思,一雙手撐在背後,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。
「⋯⋯想做什麼?」Mats還是先憋不住了,Benni這般應對反倒讓他提起了戒心。
而Benni卻保持著微笑,一點一點地屈起膝蓋、彎著腰貼近了Mats。在Mats幾乎要放開手反抗之前,Benni卻伸出了手,輕柔地將他散落在眼前的捲髮給推開。
Mats半張著嘴,愣了神。然後下一秒他的世界便轉了半圈——Benni不知何時掙脫了他的束縛,手腳並用地將他鎖到了床上。
「抓到你了。」
懸在他身上喘著氣的Benni逆著光,Mats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分辨他臉上的泛出的紅是因為曬傷,又或者與他粗重的喘息有關。
偏偏這時響起了敲門聲,Mats並沒有多想,立刻就伸手將Benni推起。兩人又摔回了坐姿,同時間迎接了推開門的Jonas。
「奶奶叫你們下來吃飯。」與Mats有相仿面容的男孩說,對於他們慢半拍的反應沒有多說什麼。
在門被關上後,他們又呆呆地看著對方好半晌,然後Benni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。Mats才想開口說什麼,卻發現他們的腿還纏在一塊兒,一邊腳踝相貼,另一腳則搭上了Benni的小腿肚。
他幾乎像是著火一般地彈了開來。
面對Benni挑起的眉頭,Mats只能扁著嘴指向身邊。Manu見狀卻只翻了個白眼:「誰叫你要去碰正中午的鐵欄杆?」
「我只是要開鎖⋯⋯」
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委屈不會得到Manu的同情,Mats只能——也只打算——眼巴巴地看著Benni。Benni當然會可憐他的,即使笑意都竄到了嘴邊,仍然是遞出剛剛從店裡買來的運動飲料,貼到Mats發紅的手背上。
Mats轉向Manu,做了個鬼臉。三人之中最為年長的人顯然沒有要配合的意思,逕自跨上了腳踏車,並拿出自己的手機敲敲打打。
而Benni則好笑地看著身邊的兩人,並沒有要參與紛爭的意思。
「Jérôme已經在等,走吧。」Manu率先發難,丟下這一句話後就蹬下了踏板。
但一直到握上了龍頭,Mats才發現自己尚未將飲料交還。可Benni已經跟在Manu後頭騎出數公尺了,他只好先將瓶子塞進車上的飲料架裡,匆匆忙忙地趕了上去。
往球場的泥石子路勉強可以允許兩台腳踏車並行,Benni正悠悠地跟在Manu後頭,不料卻有個人快速地從他身邊掠過,甚至超越了Manu。捲髮少年得意洋洋地回頭看了一眼,方才被燙到的手放開了手把,比出挑釁的手勢。
然後Benni便看見Manu拉了拉身上的球袋,拱起身,開始加重踩踏的力道。
於是他就這樣看著自己的表哥和Mats開始了追逐,夾雜玩笑似的叫囂和咒罵。Manu試圖將身上的球袋化為武器來攻擊Mats,而Mats也不時地用他那雙健壯的小腿將自己的身子撐起,加快騎乘的速度。
Benni伸手撥了撥自己被汗水黏住的瀏海,嘗試著不要落後他們太多。
他突然羨慕起了Mats那頭平常都一團混亂的捲髮,在這種時候是輕巧地被風吹起,在空中肆意地舞動,而同樣久未打理,他自己的卻沾得濕淋淋的,巴在腦門上,怪不愉快的。
到達球場時他們三個人都喘兮兮的,Jérôme衝著他們挑起了眉頭,而Benni只能無奈地笑著聳了聳肩——他相信Jérôme會明白罪魁禍首是誰。
而口渴的Benni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忘了找Mats拿回飲料,而在他轉過身的時候,Mats剛好要脫下身上被汗浸透的衣服。
Benni下意識地扭開了視線,也因此看到了Mats腰後的飲料架,和自己的那罐運動飲料。他頓了頓,在走過去的同時開口說道:「我把飲料拿走了。」
頭還卡在衣服裡的Mats悶悶地回了句好,Benni沒有再看他,往嘴裡灌了一大口不再冰涼的液體後就將車推去放好。
他的衣服也濕黏得讓他生厭,可是Benni一想到自己不經曬的白皙皮膚,就不得不打消念頭——他真應該聽姑姑的話,出門前帶上防曬乳的。
好在Manu也沒比他好上多少,只能對著身上黏巴巴的衣服皺眉。
等到Mats也停好車走到他們旁邊時,他本就亂的頭髮經過拉扯變得更加奔放了,讓Benni忍俊不禁,還得捂著嘴轉過頭。
「又怎麼了?」Mats喊道,委屈地噘著嘴,對於自己無意間又做了什麼毫無頭緒。
Benni花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轉過來看著他,但眼睛裡的笑意不減,說了一句也不像解釋的話:「你有注意到自己的頭髮在陽光下是棕色的嗎?」
Mats怔怔地用手指捲了一束自己濡溼的頭髮,然後鬆開。
而其他人早已經踩上了球場的草皮,Mats根本來不及進一步追問,他只能用小跑步跟上Benni和Manu。
只是在酷暑豔陽底下踢球,即使是年輕氣盛的他們也無法持續太久,沒多久就有人提出了休息的主意,並得到其他人的附和。場邊的板凳已經擺滿了眾人的包包和雜物,Benni花了些時間才找到自己的東西。
然後他很快地發現,那瓶飲料裡僅剩的一點根本不夠緩解他對水分的需求。Benni將空瓶子捏在手裡,快速地張望了一圈,而甫將自己的水瓶靠到嘴邊的Mats剛好與他對上了眼。
Mats衝著他挑起眉頭,於是Benni舉起了自己手中見底的塑膠瓶,搖了搖。
對方沒有立即給他回應,而是先繼續自己方才的動作。Benni看著捲髮少年仰起頭,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滑動,還有一些沒接住的水從他的嘴角溢出,一路順著他的下顎,最後跟積在鎖骨邊的汗滴混在一起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Mats身上薄薄的那層汗水,Benni總覺得打在他身上的陽光格外耀眼。他發現自己難以直視對方,有點昏頭,又格外口乾舌燥——他想把原因歸咎於毒辣的太陽,而不是其他的。
等待Mats把手中的瓶子遞過來時,Benni只能伸出舌頭,舔過自己的下唇,試圖緩解一點口渴的感覺,然後才等到Mats跨出箭步。
「謝了。」他說,含住了還濕潤的瓶口。
經過陽光曝曬,這瓶水早已經沒有剛從水龍頭裡流出那時的冰涼,但Benni顧不上那麼多。他像是擱淺的魚一般,張大了嘴讓瓶中透明的液體流進喉中,手也不自覺地捏緊了瓶子。
「有這麼渴嗎?」
Mats並沒有試圖藏起詢問中調笑的意味,於是Benni也不直接回應,只是趁著換氣的空檔聳了聳肩。
他將蓋好的水瓶還給Mats前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,這次經過了水分的滋潤,明顯比方才那種近乎乾澀的黏膩好多了。而Mats並沒有立刻伸手去接他遞還的瓶子,Benni只好直接地拿瓶子往Mats的手臂上敲了敲。
那雙失神的眼睛這才重新聚焦,但即使如此,他還是用著機械性的動作接下水瓶,讓Benni忍不住轉身看了過去——Mats剛才就是盯著這個方向的——卻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。
「該回去了。」他說,也沒有想要追問的意思。Mats點了點頭,看起來莫名地慌張。
在他們並肩小跑步回到球場時,Mats開口了。
「你後天晚上有空嗎?」
他問話的語氣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氣如何,想到了什麼就隨口提起,Benni咽了口口水才轉頭過去看他,卻剛好捕捉到了Mats游移的眼神。
「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?」他忍不住問。來到慕尼黑之後的這幾週,從來沒有哪一次的邀約有事先詢問過Benni的,多的是當天的臨時起意,像是那場露天電影,反正他們個個都閒得慌。
Mats的慎重反而讓他覺得唐突,可是這明明才是合理的,意識到這點讓Benni忍不住要發笑。他在球被重新踢起前肯定地告訴Mats:是的,他有空,而且不論是怎麼樣的邀約他都會接受的。
理由很單純,因為Benni知道自己並沒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可以消磨時間。可是在Mats轉過頭對著他笑得有些傻的時候,他差點要說出另一個理由。
但球已經開始在中場滾動,他們都把注意力放了過去。
當Mats的頭球替他們獲得勝利時,Benni第一時間就去擁抱了他——他們先舉高雙手擊掌,然後順著十指緊扣的力道,Benni便被拉進了Mats的懷抱中,過高的體溫和被汗水覆蓋的赤裸上身沒有讓Benni退卻,他還是將手搭上了Mats的後背,模仿著捲髮少年的動作,不輕不重地拍了兩掌。
並肩走到場外的過程中,他沒有忘了再湊上Mats的耳邊稱讚對方。
Benni告訴自己Mats泛紅的臉頰,還有他自己莫名熱燙的耳根都是因為陽光的曝曬,並且無視了站在門前目睹一切的Manu投來的眼神。
當比賽結束,一夥人嚷嚷著要去溪邊消暑時,Benni突然真心地希望這個夏天永遠不要結束,不只是因為在這之後他就要啟程前往俄羅斯了。
——縱使豔陽高照,Benni的臉頰總是熱燙中又帶點疼,而Mats那一頭捲髮總是被汗水濡得又塌又亂,他還是覺得,這樣就挺好的。
被遺落的球滾到了他的腳邊,Benni下意識地將球往身側送,而一旁的Mats隨即補上了一角射門。
當他們對上視線時,Benni他在Mats的眼裡看到了一點驚喜,還有更多藏不住的笑意。
不過Mats卻先在嘴前豎起了指頭,然後稍稍側過了身子,露出自己拿在手中的電話。Benni立刻了然地點點頭,並後退了兩小步。
他無意去涉入Mats的私人空間,尤其是在Mats對著電話發出了Benni還沒怎麼看過的燦笑,電話那頭的人顯然說了什麼有趣的事情,即使Benni只能勉強聽到一點含糊的嚷嚷聲也能斷定。他看到Mats一下蹙眉,一下又笑彎了眼,張嘴時給出的回覆和笑聲充分回應了那頭的熱情。
Benni對Hummels家的廚房已經不再陌生,而他也相信Mats的家人不會介意他去取用裡頭的東西。在他正要打開冰箱時,Hummels先生剛好走了進來,他們交換了禮貌的招呼,在他們各自倒了一杯冷飲後,Hummels先生才開口詢問。
「你們今天有什麼計畫嗎?看他戴著眼鏡⋯⋯沒有要去踢球?」
面對這個問題,Benni只能聳聳肩:「Mats只問了我下午能不能先過來。」
Hummels先生皺起了眉頭,舉在面前的杯子沒有遮住他因為困惑而噘起的嘴——這個小表情跟Mats還挺像的,Benni敏銳地注意到了。
「那小子主動約了你,結果就這樣跟自己的朋友講電話,然後把你晾在一邊?」
Benni張開了嘴,想要解釋,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會好一些。他伸長脖子看了還對著電話興奮地說著些什麼的捲髮少年,尷尬地笑了笑。
「他也沒有說準確的時間⋯⋯所以,沒有關係啦。」
他下意識地想躲開Hummels先生的視線,但那個跟Mats有著相似神情的成年男人顯然不打算放過Benni,Benni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眼神正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地掃動,讓他不禁希望Mats趕快掛斷電話。
好一會兒後,Hummels先生才嘆了口氣,低聲滴咕了一句:「那孩子怎麼就不懂得珍惜眼前的。」
Benni捧著杯子,眼神偷偷地鑽到了Hummels先生臉上,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
「電話那頭應該是Marco,他在多特蒙德的朋友。」Hummels先生停頓了一會兒,注意到Benni略顯茫然的神情後才補充道:「總之,你可能得再等一會兒。」
又留下了幾句叮嚀和客套話,Hummels先生才離開廚房,留下Benni一個人坐在吧檯邊的高腳椅上。
Manu提過Mats平常並不是住在慕尼黑,即使在那裡出身並度過大半的童年,但Benni並沒有詢問過他現在住在哪裡。
而從Hummels先生剛才所說的,應該就是在多特蒙德了——聽到這個名字讓Benni忍不住皺起了眉頭,他們一直以來都巧妙地避過了這個話題,於是也免除了注定的紛爭,Benni擅自認為Mats也是南方霸主的支持者,畢竟Hummels先生也在那裡工作。
現在看來,或許有別的可能性,這讓Benni光是想像就忍不住要打顫。
但其實Benni第一時間想到的是,既然Mats平常住在多特蒙德,那就表示回家後的他們也不過就是相隔二十公里多一些而已。他心底有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氣泡一樣浮起,在胸腔裡作亂。
然而他又立刻想起自己不久後就要搬去俄羅斯了,方才撓得他心尖子癢的歡快馬上褪了下去。
於是Benni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Mats已經掛斷了電話,就這樣被捲髮男孩出現的身影嚇了一跳。
「抱歉。」Mats對他吐了吐舌頭:「我的朋友打電話來,他們剛好一夥人在一起⋯⋯」
Benni本還想扳起臉佯裝出生氣的模樣,但這個計劃在Mats站在他面前後就被拋去腦後了,他最後只是聳聳肩表示無所謂,又垂下頭喝了杯子裡的飲料。
然後,他透過瀏海,朝上瞄了Mats一眼,問道:「你該不會是那群蜜蜂的粉絲吧。」
這個問題顯然是Mats沒有預料到的。他眨了眨眼睛,愣了半晌,才心虛地笑了起來。
「我明明很努力不要讓你發現了⋯⋯」
忍住了嘆氣的衝動,Benni最後只是翻了個白眼:「顯然有些什麼在我們之間是不會有共識了。」
在他放下杯子抬起頭時,看到的是歪著頭,直盯著自己的Mats。
「⋯⋯想做什麼?」他問道,有些警戒。
而Mats只是堆出了討好的笑容,再次演出了遞上蘆薈凝膠時的表情:「抱歉⋯⋯?」
哼了一聲,Benni挑起一邊的眉頭,質疑起了Mats的誠意。
「⋯⋯好吧,我其實沒有那麼抱歉。」Mats瞥了Benni一眼,推了推眼鏡,然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,噘著嘴咕噥道:「我才想問你怎麼就支持那群藍色小精靈了。」
Benni不可置信地看了身邊人一眼:「我就在蓋爾森基興附近長大的,哈爾滕,這可比你合理多了?」
「那地方離多特蒙德不是也不遠嗎!」
面對Mats的反駁,Benni只是瞇起了眼睛,凶險地瞪了他一眼。
「我開始後悔答應你的邀請了。」
Mats張開了嘴,但在最後一刻踩下了煞車,他就這樣沒有出聲地,一張嘴開開合合數次,最後才緊緊地抿了起來,十分不甘願地吞下了這場敗戰。
他瞥了一眼Benni手中的飲料,有點想借來潤潤喉,但看到Benni幾乎憋不住的笑容,還有他扣著杯子,骨節分明的那雙手,又突然打消了主意。最後Mats只是清了清嗓子,試圖劃開懸在周圍的尷尬。
「我原本是要帶你去附近的嘉年華。」他說,沒有錯過Benni亮起的眼神:「但是氣象預報說今天傍晚會下雨。」
「外面看起來⋯⋯」Benni一邊說著,一邊看向了窗外,然後皺起了眉頭:「預報說機率多高?」
「百分之九十四。」
Mats好像可以在Benni頭上看見嘎嘎作響的齒輪,從他擰起的眉頭就能看出他是多麼認真地在權衡得失——其實Mats並沒有料想到嘉年華對於Benni是如此地有吸引力,他只是在看到傳單時想起了自己去年和Jonas一起分享的巨大棉花糖,覺得和Benni一起去應該不是太壞的主意才是。
他看著Benni掙扎的神情,忍不住臨時提出了別的方案:「今天不行的話,明天也⋯⋯」
「我們走吧。」
但他的提議被打斷了,Benni說完話就轉過頭和Mats對上了眼,在Mats有機會再說些什麼之前又補了一句。
「搞不好今天人還會特別少。」
午後的陽光透過了窗子,映照在Benni的側臉上,他含笑的榛子色眼睛顯得格外澄澈,讓Mats不自覺地也掛起笑容,點頭應和了他。
他發現自己只要被那雙閃閃發亮的眸子盯著,大概就沒有辦法拒絕任何事情了。
所以當Benni提出要去摩天輪的提案時,Mats只能捋了捋未乾的頭髮,還來不及表達出意見就被拉著前進。
沿路上他們還踩過一個又一個水坑,方才的大雨讓整場嘉年華變得有些狼狽,他們的上衣短褲還黏在身上,鞋子也沒有乾透,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雨水灑落前,他們有品嘗到熱騰騰的吉拿棒和熱狗。
可Benni卻還是興致勃勃的樣子,即使周遭都是攜手相伴的情侶,夾得他們格格不入。
排隊的隊伍移動得很快,Mats每次走神就會被Benni推著前進,金髮少年的頭髮軟塌塌地散落在頭上,整個人看起來又比平常更柔和了一些。
輪到他們時夕陽正要落下,摩天輪也點上了燈,Mats的眼鏡上留下的水漬讓每一束光線都成團再分散,他眼裡的一切都朦朧了起來。
入座後,Benni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踩著的帆船鞋給摘了下來,而Mats的視線卻不自覺地被Benni衣服下透出的肩胛骨給吸引了過去,半晌後他才眨了眨眼,然後模仿起Benni,將腳上的帆布鞋給脫下。
「你這樣看得清楚嗎?」
聽到Benni那麼問,Mats只能誠實地搖了搖頭,他將就著用身上的衣服試過了,但顯然還留有水份的布料並不是個好選擇。
「給我吧。」Benni說,同時也伸出了手。在Mats將眼鏡遞到他手裡後,他從隨身的包包裡摸出了一小包面紙,抽出勉強稱得上是乾的幾張面紙後,Benni開始了哈氣並擦拭的動作。
在把眼鏡遞回給Mats時,他也只是無辜地笑了笑:「你沒說,我可不知道你的眼鏡有多髒。」
視線重回清明自然是值得高興的,Mats終於可以好好地欣賞逐漸墜至地平線下的夕陽。他轉頭看了Benni一眼,發現對方正靠在窗上,遠眺著外頭,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眼神的游移。
Benni眼前的瀏海被撥到了一旁,剩餘的水分剛好發揮了固定的效果。窗外金黃色的餘暉吞沒了他,淺褐色的雀斑已經不見蹤跡,髒金色的頭髮也異常刺眼,垂在他身上的衣服半溶在光線中,Mats幾乎可以看見裡頭軀體的形狀。
脫下鞋子後,Benni就將他那雙白而修長的腿盤到了椅子上,隨著車廂的移動小幅度地晃動著,但抵在金屬椅子上的腳踝不知怎麼地有點紅,Mats想出聲詢問,最後還是住了口。
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和耳朵異常的熱燙,Mats急急忙忙將頭也轉向了窗邊,希望外頭的風可以替他捲走一些溫度。
不知不覺間他們即將到達最頂端,漫天彩霞昭告著黃昏時分已經到了結尾,傾下大雨的烏雲讓整片天空被染上近乎妖豔的紫紅色。Benni終於看回了車廂內,在他對面的少年卻是被外頭那片景色牢牢地給擄獲了。
Benni抿起了嘴唇,覺得自己就這樣盯著對方怪詭異的,但又不太想移開視線。
微風捲著雨後的味道,還夾雜了一點夏日的濕熱,輕輕地鑽進車廂裡。那並不是什麼讓人舒暢的風,卻足以吹動Mats的半乾的捲髮,被天光染成金棕色的一絡細髮不安分地垂到了他的眼前。
他幾乎沒有和Mats共享過如此安靜的時刻,這讓Benni對每一分小細節都格外上心。像是快扎進Mats眼裡的頭髮、他臉上錯落交雜的光影、幾乎透明的睫毛,或是他的身體是怎麼隨著呼吸而起伏——還有那對平常浸泡在濃巧克力裡的眸子,在餘暉之中反倒被包裹成了蜜糖般的顏色。
Benni想替Mats撥開礙事的頭髮,也想替他推起垂至鼻頭的眼鏡,更想問他是不是也同樣聽過摩天輪的傳說,是不是也有不請自來的什麼正在胸口作亂。
但在和Mats對上眼時,他只是笑了笑,沒有說話。
「怎麼了嗎?」Mats問道。而Benni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,也有可能只是氛圍使然,但Mats出口的聲音好像跟平常比起來多了一絲小心。
對於Mats的提問,他垂下了眼,依然保持著嘴角的弧度,然後說了。
「就當作我暫時的秘密吧。」聽到對方哼了一聲,Benni又聳聳肩,補上一句:「下次我們再搭上這個摩天輪,就跟你說。」
這個答案似乎滿足了Mats,淺淺的笑跟著爬上了他的臉龐。
「我沒有帶相機,不然現在真適合拍照。」
眼角餘光瞄到了越來越接近的地面,Benni只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。
他們離開摩天輪時天色已經是一片暮藍,人潮終於聚集了起來,燈飾被點亮,路上剩餘的積水一點也不剩地反射了光點,整個嘉年華的街道比起夕陽下的更加熠熠生輝。
有什麼抓到了Mats的視線,這下換成他伸長手臂,扣住了Benni的手腕,興奮地前進。
他用口袋所剩無幾的銅板買下了一支棉花糖,粉藍色的,蓬鬆得讓他們可以把整張臉都埋進去。拿著它的Mats笑得像個孩子,但在自己張口咬下前,他先撕下了一小塊湊到Benni嘴邊。
「藍色的,你可以接受了吧?」
Benni忍不住滾到喉頭的嗤笑,卻還是配合地張開嘴,從捲髮少年手上噙下第一口。
鬆軟的糖絲在入口的瞬間就溶解了,只留下令人窒息的甜膩,卻難得沒有讓Benni皺起眉頭。而他面前的Mats也咬下了自己的那口,沒有含住的部分被他用舌尖捲起送進嘴裡,最後露出一個滿足的笑,讓Benni又想起了那隻老是瞇著眼對他笑的薩摩耶。
「去年跟Jonas來的時候,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個棉花糖了。」他說。
「那你今年不跟他來沒有關係嗎?」
面對Benni的問題,Mats眨了眨眼,理所當然地回道:「你比較重要啊。」
然後他又重新跨開了步伐,留下Benni一個人在原地愣神——還好他的停滯不過是瞬間的事,在Mats來得及發現前他就跟了上去。
乾爽的嘉年華讓他們都比較有心思注意周遭,攤販也開始耍著花樣招呼客人,試圖彌補被雨打壞的業績。Benni想著要帶個紀念品回去,走著走著就在一個遊戲攤位停了下來,也不忘輕輕拉了Mats的衣袖。
「你對投籃有信心嗎?」
他沒想到的是自己試探性的提問,竟然讓Mats一點也不遲疑地摸出了最後的零錢,徑直走向攤販的主人。
站在裝滿球籃子前方,Mats笑著回頭問了身後的同伴:「想要哪一個?」
架子上陳列了琳瑯滿目的各種布偶和玩具,Benni卻只相中了一個。他指向在獎勵區的其中一個大布偶——是一隻橘棕色的狐狸,有瞇起的笑眼和一小截吐出的舌頭,頭特別大,還有一條蓬鬆的大尾巴,微妙的比例把英氣和可愛融合得恰到好處。
Mats點了點頭,在轉回籃框前對他說了句好。
不久後,他的懷裡便被一隻大狐狸給塞滿,讓Benni覺得臉頰有些燙。他把臉給埋進了新到手的布偶中,想要藏起嘴邊漫起的笑。
「我得給你錢——」他悶悶地說了,但Mats否決了這個提議。
可Mats也明白與他同行的男孩不會就這樣妥協,於是他快速地環視了一圈,然後指了指不遠處的射擊攤位,在Benni反駁前先開口了。
「不然你也幫我贏一個回來?」
Benni順著Mats的手看了過去,並掂了掂口袋裡的銅板:「那你要什麼?」
他看到Mats又噘起了嘴,好半晌之後突然露出笑容來,而且是那種有壞點子竄過他腦海的笑。
「那邊那個。」他的手指也配合地挪了過去:「淺褐色的兔子,看起來有點兇,抱著一束花的那個。」
把狐狸暫時塞回Mats的手裡,Benni並沒有去思考選擇兔子是不是什麼關於食物鏈的惡趣味,或者是為什麼要選一隻不那麼可愛的。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將銅板給了攤主,然後穩穩地捧起槍,開始瞄準。
Benni從來不敢說自己對嘉年華會的遊戲攤位有信心,他多得是只拿到安慰獎的經驗,但這次必須跟以往有所不同,並不是只為了娛樂自己。
手上的槍有點沉,Benni不確定自己的準心是不是瞄到了正確的地方,他咽了口口水,順應直覺扣下第一下板機。
兔子被送到Mats手裡時,他笑得比吃下棉花糖時還開心,那隻兔子前前後後,各個角度都被他打量了一次,最後才被Mats緊緊收進懷裡。Benni在一旁看著,不禁也被他臉上綻開的稚嫩給感染,抱著自己的狐狸跟著笑了起來。
然後他把狐狸拿到了兔子面前,用狐狸的尖鼻子蹭了蹭兔子的臉龐。
Mats頓了頓,然後配合地把兔子湊了過去。
「今天謝謝啦。」他說,並揮了揮兔子短短的前爪。
「你喜歡就好。」
Benni是這麼回答的,並不是他不耐煩時那種敷衍的語氣,而是發自內心地對於Mats掛在臉上的欣喜而感到滿足。
他又補上了一句:「我也要謝謝你。」
但是站在Neuer家的門口,就表示已經到了道別的時刻了,Benni第一次有了伸手拉住面前那個捲髮男孩的衝動——他想多說一點什麼,給Mats一個擁抱,或甚至是更進一步,做一些他還沒有膽子去想像的事情。
他想從Mats的臉上尋找任何一絲的跡象,但他面前的男孩卻選擇低下了頭,一下一下地摩挲著手裡的兔子玩偶。
Benni淡淡地彎起了嘴角,說道:「那晚安了。」
「晚安,做個好夢。」
於是入睡後的Benni真的做了個夢,但在他來得及好好品嚐前就被敲得支離破碎,他醒來後怎麼樣都無法重新將它拼湊成型,只依稀記得那是個甜美的夢,有很燦爛的陽光、手掌的溫度,還有棉花糖的香氣。
他看著牆上的日曆,想起前一天晚上吹起的風讓他睽違已久地打了個顫。當時的他以為那不過是因為大半天都穿著濕衣服的後果而已。
假期的倒數已經來到了個位數字,Benni只能盯著日曆上的紅圈圈失神——他並不想承認,可是他的夢境尾聲來得太快了。
下樓時Benni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的Manu,他的表哥正在吐司上慷慨地塗抹著大量的巧克力醬,並沒有察覺到Benni的身影。直到Benni走到冰箱前,他才抬起頭看了一眼。
Manu的沉默一路維持到Benni替自己打點好早餐,拉開椅子,在他面前坐下。
「你們昨天怎麼丟下我,就兩個人一起去嘉年華了?」
這句話讓Benni停下了動作,他拿著湯匙的手頓在半空中。他當然知道Manu意指的是什麼——緩緩地看向Manu後,對方也不出他期待地掛著不懷好意的笑。
他花了一點時間思考怎麼樣的應對方式會是恰當的,最後決定用另一個問題去搪塞。
「那你怎麼又沒跟我說Mats住在多特蒙德?」
這卻更加深了Manu的笑容,讓他也跟著放下手中的吐司,好好地打量起自己面前的表弟。
「但這顯然沒有妨礙到你們的關係不是嗎?」他問,看到Benni咬起了下唇。
嘉年華不過是個引子,Manu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受邀,他想去的話早就會自己提出來了。他只是想試探一下Benni的反應,畢竟他也在最近的距離看到了一切是怎麼萌芽的,卻一直沒有好好地找自己的表弟聊一聊這件事。
關係——Manu甚至不想用友誼這個字,而是選用了更籠統的這個詞彙。
但就像他能敏銳地察覺到Benni的心思,Benni也明白Manu想得到什麼。他們對彼此足夠知悉,留下的攻防空間太少,拐彎抹角是派不上用場的。
只是這次Benni成為了被揭露的目標。
他嘆了口氣,手中的湯匙在碗裡攪呀攪的,浮在牛奶上頭的麥片逐漸軟爛,但Benni實在沒有進食的念頭。
「我不可能告訴他。」他在好一會兒的沉默後說道。
Manu挑起了眉頭,對於Benni直接跳到這個部分有些意外。
「為什麼?」他問:「不要說你覺得你們沒有可能,Mats⋯⋯」
而Benni又嘆了口氣,打斷了Manu:「我再來要去俄羅斯了。」
終於放下了湯匙,Benni垂下了眼,一邊把玩自己的手,一邊接著說道:「你當然不會想到這點,Manu。自從你家搬到慕尼黑後,我們本來就是假期的時候才會見面,而這件事即使是我去了俄羅斯也不會改變,因為我們是家人,這份關係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被距離影響。」
「但我跟Mats不是啊。」
說著說著,Benni轉頭看向了一旁客廳的落地窗外,外頭已經開始聚集起烏雲,看來又會是陰鬱,甚至被雨水淹沒的一天。
「我要去俄羅斯了、我們只認識一個夏天。」說話的同時,Benni也一根一根地扳起了自己的指頭,像是要強調一般:「他有個叫Marco的朋友連他爸爸都認識、他昨天電話那頭有一個叫Marcel的人——他在多特蒙德有自己的生活。」
這些加起來不會有好結果的——Benni沒有把話說白,但他知道Manu會懂。
「綁住彼此對我們來說都太沒必要了,不論他會不會答應⋯⋯我是不想。」
Manu看著Benni碗裡的麥片緩緩地被溶解,他自己的吐司也因為巧克力醬而漸漸變得濕軟。
「但如果你們連說出來都不願意的話⋯⋯就連作為紀念的機會都沒有了。」
Benni搖了搖頭,抿著嘴笑了。
「這不過是個短暫暑假的一頭熱,很快就會過去了。」
他告訴自己,就只是因為Mats剛好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捲髮,帶著好看的笑容莽撞地闖了進來,適時地填補了他最後一個在德國的暑假對於陪伴的渴望。他們之間沒有更多的「什麼」,沒有一見鍾情、沒有小說裡寫的觸電感受、沒有讓人窒息的臉紅心跳,只有陽光、汗珠、草地、湖水、足球、腳踏車、嘉年華、大雷雨、露天電影⋯⋯
所以沒事的,很快就會從仲夏夜之夢中醒來了。
餐桌上只剩下寂靜,Benni終於重新拾起湯匙,把徹底泡爛了的麥片往嘴裡送。Manu不知道自己的吐司變得難吃是不是因為軟掉了,更不知道Benni臉上的表情是不是來自於他的麥片。
「至少親口告訴他你要去俄羅斯吧。」
將餐具放進水槽時,Manu還是忍不住說了。但好巧不巧,在他得到Benni回覆前門鈴被按響了,於是Benni只是不發一語地看了Manu一眼,兀自走去開了門。
看到門後的人是誰後,Benni不如Manu所猜測地表現出不適的樣子,而是笑出了一小排牙。
「你怎麼來了?」他問。
在他身邊坐下的男孩聳了聳肩,把手中的飲料罐遞了過來。
「我不喜歡喝酒⋯⋯但裡頭已經開始玩啤酒乒乓了。」Mats扁著嘴,伸手梳過自己的頭髮:「再下去就不只是一杯了,想說來這裡避難也好。」
Benni看著手中的飲料,發現Mats已經喝掉三分之一瓶了,但他管不上那麼多,湊著瓶口就把液體往嘴裡倒了進去。
Neuer家在成年人外出辦事的三天兩夜之間,成為了舉辦派對最好的場所,Benni不知道他的阿姨和姨丈在離開家前有沒有想到這點。辦在暑假尾巴的這場派對自然是毫無保留,酒精的出現讓人毫不意外——Benni唯一慶幸的是自己在派對開始前把臥室門給鎖上了。
他把手中的瓶子放到了自己跟Mats之間,然後碰地一聲往後倒去。身下的草地在白天吸飽了雨水,即使乾了卻還留有溼氣的味道,掃過他臉頰的風帶著涼意,Benni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帶一件薄長袖出來。
「原來你不喜歡喝酒。」他在躺下後對Mats這麼說了。
Mats拿起了他們之間的瓶子,應了一聲:「主要是啤酒,我不喜歡它的味道。」
「但你是在慕尼黑長大的?」
還坐著的Mats從上而下地看著他,頭抵在屈起的腿上,輕輕地搖了搖。
「啤酒節不會讓啤酒變得不苦啊。」他說。
「好像也是。」Benni回答道。對方吃下棉花糖時的模樣浮現在腦海中,讓他輕輕地笑了起來。
清空瓶子後Mats也跟著在Benni身邊躺了下來,但在那之前,他先脫下了自己的牛仔外套,蓋到了Benni身上。
他並沒有直面Benni困惑的視線,而是自顧自地解釋道:「你看起來很冷。」
「你就不冷了嗎?」
看著Mats身上的深色背心,Benni忍不住問了。他確實是低估了南方的夏天夜晚,但Mats的穿著顯然沒有道理把自己的外套讓出來。
「Thomas在塞給我的果汁裡混了伏特加。」Mats回答道:「我喝下去覺得不對勁之後Jérôme才跟我說的。」
Benni拉了拉身上的外套,他知道自己該還給Mats的,但腦裡總有個聲音——聽起來特別像Manu——試圖在說服他把這件外套留在身上。而Mats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掙扎,在躺下後第一次轉頭看向了他。
「我真的覺得你比我需要。」他說,悄悄地彎起了嘴角。
「你可能會變成在夏天感冒的笨蛋。」
Mats稍稍撐起身體,伸出手,拍了拍Benni的胸膛,笑著說:「我覺得冷了會強迫你帶我上樓去你房間避難的,放心吧。」
「確定我的房間等一下不會被佔用嗎?」
「怎麼可能。」Mats嗤笑了一聲:「你在派對開始前肯定先鎖了門。」
無法反駁的Benni不禁翻了個白眼,笑意卻不受控地爬上了臉頰。他看著烏雲逐漸散去的夜空,試圖辨認出當中閃爍的星子,房屋的燈火和皎潔的半月讓星星沒能很好地被看清,Benni憑著模糊的印象數來數去,也就找出了幾顆課堂上老師曾經提過的。
他們就這樣安靜了一會兒,直到Mats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說了。
「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是躺在這塊草地上。」
他身邊的Benni沒有將視線挪開,僅僅是低低地應了一聲。
Mats還記得那天他把球踢飛當下的慌亂,在看到球飛向Neuer家的後院後,他立刻鬆了一口氣,畢竟再怎麼樣都比飛向陌生人家裡好解釋多了。
但Mats並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一個陌生的金髮少年,腳邊賴著那隻他已經無比熟悉的薩摩耶——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已經是遙遠的記憶,但明明也就只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。
在他莽撞地開出大腳時,還沒有想到自己的夏天會真正地從那裡被拉開序幕,更沒有想到那麼快就要迎接終幕了。
「⋯⋯你什麼時候要回去?」
那是Mats一直避而不談的話題,即使知道Benni住在哈爾滕,比慕尼黑近多了,他卻還是不想知道。他其實也說不上來為什麼,但Mats總有個預感,只要暑假結束、回歸了日常,他跟Benni就再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了。
又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得到Benni的答案。
「後天早上。」
他稍稍側過身,看著Benni,他想說:「這麼快。」或是「這樣啊。」可是就連最稀鬆平常的回答都讓Mats難以開口,亂糟糟的思緒和話語全部梗在他的喉頭,到頭來他甚至是凝不出一句完整的答覆。
屋裡透出的燈光不足以讓他看清Benni的側臉,就連他們的呼吸聲都被悶悶的音樂聲給蓋過了,Mats憋了好半晌,終於擠出一句話來。
「我好冷。」他說,同時坐起身來,輕輕地捏了捏Benni的手臂:「我們上樓吧。」
Benni終於轉頭看向他,在Mats收回手時也跟著起身,他們的手背剛好擦過。
屋內的派對已經放緩了步調,尚且清醒的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慵懶地聊著天,而離不開酒精的要不躺到在沙發或地面,再不然就還巴著吧台,高舉酒杯不放。
沒有舞動的人群,要上樓的任務簡單了許多,但Benni還是選擇拉著Mats的手不放,讓Mats在心底暗自祈禱起對方不要注意到自己不由自主流出的手汗。
他們正要採上階梯時,身後傳來了口哨聲,Benni正要回頭,卻被Mats推著繼續往前進,於是他只能繼續拉緊身上的外套,還有對方的指尖。
打開鎖上的房門後擁抱他們的是一片黑暗,Mats在Benni後替他關上了門,又將門鎖給重新旋起。Benni把身上的外套給掛到桌邊的椅子上,然後打開床邊的一盞檯燈,暖黃燈光伸長手臂想要搆到房間的角落,卻無功而返。
「浴室也有人⋯⋯今晚大概是洗不了澡了。」Benni說:「我借你衣服換吧。」
「球衣的話我不會接受的。」
已經把半個身子埋進衣櫃裡的Benni轉過頭白了Mats一眼,讓後者吐出了舌頭。他花上一些時間才找到足夠大件的衣服——當他把那件牛仔外套掛在身上時,明顯感受到了他們的體型多少是有差異的。
接過衣服後,Mats特地轉過身,背對著他把衣服換上,Benni選擇不多說什麼,同樣地也轉身替自己換上領子被洗壞了的鬆軟上衣。
他的床是一張對兩個青少年來說稍嫌擁擠的加大單人床,Benni只好先把枕頭邊的狐狸放到掛著衣服的那張椅子上,又推開了一旁的窗戶,再去找出備用的毛毯和枕頭。Mats在脫下外褲和鞋子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,看著Benni忙東忙西的,雙腳隨著樓下模糊的音樂聲晃動。
「你要睡了嗎?」回到床邊的Benni問道。
Mats聳了聳肩:「都行,但就這樣睡著了好像有點可惜。」
Benni把手中的毯子和枕頭丟到Mats的手裡,關了檯燈,然後在床的另一側躺下。等到Mats也將自己安置好之後,他才用手臂當作靠枕,側著身子看著Mats。
「我暑假過後要搬到俄羅斯去。」
說出這句話比他想像得還不費力,Benni自己都覺得有些訝異。但Mats隨即放大的雙眼卻一如他所預期,而Benni用盡了全力才沒有再轉開眼神,保持了和他的對視。
「我爸被調職過去,暑假要開始前我們才知道的。」他說,像是要急著辯解什麼:「我也不想離開,明明沒剩幾年我就成年了,附近也不是沒有親戚,但我爸媽不願意——」
他的話語被Mats伸出的手打斷,他面前的男孩輕輕地將手搭上了他的上臂,拇指一下一下地畫起了安撫的圓圈。
「沒事的,Benni。」他說:「沒事的。」
窗外隱隱透進的月光剛好落在Mats的臉上,Benni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面前的男孩是怎麼看著他的,還有他巧克力色的雙眸寫著怎麼樣的情緒,於是他閉上了眼睛。
那天晚上他並沒有做夢。
Mats醒來時天已經亮了,床邊鬧鐘的短針指在六和七之間,睡在他身邊的人還安詳地停留在睡夢中,他放輕了呼吸和動作,深怕吵醒對方。
清晨的陽光還不強,朦朦朧朧地罩住了他面前的男孩,讓他散落的髮絲泛著柔軟的暖金色,佈滿半張臉的淡色雀斑也依稀可見。搧下的眼睫毛正跟著他呼吸的節奏微微地顫抖著,薄薄的嘴唇微張,從中鑽出了細小的呼吸聲——這些通通都被Mats收進了眼裡。
但在感覺到身邊人的動靜後,Mats立刻就闔上了雙眼。
Mats可以感覺到身邊的人小幅度地扭動了身體,還發出小小的呻吟,讓他幾乎忍不住笑。一會兒後,Benni又靜了下來,但Mats依然不敢輕舉妄動,怕對方不過是陷入淺眠。
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——Mats在不久後聽到了一陣低啞的笑聲,還有一隻手輕輕地撥過他垂落的髮絲。
然後他身邊的人撐起身子,遮住了陽光,Mats不禁屏住呼吸,他不知道對方的溫度離他越來越近是不是幻覺。
他被放大到極限的感官捕捉到了呼在他臉上的熱氣,還有不甚濕潤的一雙嘴唇,小心翼翼地代替了剛剛落在他額邊的頭髮。
Mats沒辦法動作,沒辦法呼吸,徹底地愣住了。
他鼓起勇氣,再次睜開眼睛時Benni已經不見蹤影,而一旁的枕頭上留了一張紙條,寫著字跡的主人要去樓下幫他表哥善後,衣服就不用還了,外套記得帶走。Mats把那張紙條拿到了胸前,卻還是壓不住失控的心跳。
最後那張紙條被Mats折起,收進了他的褲子口袋裡。他在離開前看了一眼已經封上的行李箱,咽了口口水。
那天傍晚,Mats又站到了Benni的窗下,手裡捏著撿來的石頭。他自己也對於要再重複一次這個戲碼感到有些荒唐,卻克制不住湧上心頭的回憶,和伴隨而來的笑意。
但今晚的他沒有一個目的地,他不知道Benni有沒有察覺這一點。他們只是沿著這段時間經常走過的路漫步,掉落著無關緊要的對話,像是一場平凡無奇夜晚的漫無目的閒聊。
他們繞過了球場,經過了通往市集廣場的交叉路,最後停在了湖邊。
在甲板坐下後,Mats摘下了鞋子,把半隻小腿都泡進水裡去,Benni在不久後也選擇跟上。他們繼續說起方才未結束的話題,時不時留下空白,給安靜而平穩的呼吸聲。
只要這樣就好了,Mats想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提起天亮後就要面對的別離,無關緊要的瑣事會填滿他們的時間,不需要留下更多的傷感。
「如果我現在把你推到湖裡,你會殺了我吧。」
聽到Mats突然出口的話語,Benni把視線從粼粼波光中轉開,眉頭挑得老高,但他還是沒講話,就這樣靜靜地跟Mats對視。
然後在Mats反應過來前,伸出手將他送進了面前的水裡。
「你好歹讓我把衣服脫了——!」
他還掙扎著要把臉上的水給抹去,卻先聽到了Benni少見的大笑。他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金髮少年向後走了幾步,再衝刺著往水裡跳了進來。
「打平了吧?」跟在他之後入水的男孩問道,帶著挑釁的笑容。說完後他才脫下了上衣,把濕透的布料給丟上甲板,並頭也不回地往湖心游去。
花了些時間才跟上對方的Mats並沒有伸手反擊,只是在兩人對視的瞬間一起爆出了無法控制的一串笑聲,好一段時間後才平息。
即使是在森冷的月光下,他也可以看到面前男孩臉頰上泛著的微紅,還有晶晶亮亮的眼睛,寫滿了好多難以言喻的情緒。
再次回到Neuer家門口時是頂著破曉時分的微光,他們都放棄穿上了還濕著的衣服,打著赤膊被風吹得打起寒顫來。Benni在一個噴嚏後揉了揉自己泛紅的鼻頭,並推了在一旁偷笑的Mats。
「那就到這裡了。」Mats面對他之後說道,臉上堆出太過的笑容。
Benni點了點頭,又不自覺地咬起了下唇。他知道自己如果在這時候說了再見,那麼一切就要結束了。
陽光已經一點一點地攀上了山頭,街道慢慢地被填上了溫暖的色彩,而Mats的捲髮也透出了淡淡的棕色。周遭的鳥鳴和日出一起催促著Benni說些什麼,但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若開了口,肯定說不出任何適當的話語。
在他對面的Mats噘起了嘴,小幅度地搖擺著身體,好一會兒後又率先打破了寧靜——他們之間總是這樣,而Benni對這點無比慶幸。
「我們明年夏天還會再見嗎?」
這個問題出乎了Benni的意料,而且他給不出回答。
他看著Mats,捲髮少年身後的太陽又爬高了一些,讓他逆著光的身軀被鍍上了一層淺淺的白金色,模糊了少年人輪廓上的稜稜角角。
於是Benni緊緊地閉上眼,鼓起最後的勇氣,稍稍掂起了腳尖。
那跟他想像得有點不同,倉促過了頭,但他並沒有看漏Mats吃驚的表情,也牢牢地記下了對方唇瓣的觸感,Benni不敢再奢求什麼了。
「掰。」他輕聲說,並伸手在Mats胸口敲了一下。
回到房間後Benni立刻倒到了床上,直到預設好的鬧鐘響起,他才撐起身子,要將最後的行李打包好。
Benni拉開了行李箱,準備要將床尾的乾淨衣物給放進去,卻發現裡頭有一件熟悉的牛仔外套,他不可置信地將它拿了起來,一張白色的紙籤也隨之飄落。Benni深呼吸了數次,才終於打開了它。
「作為交換,帶去俄羅斯吧。」上面是這麼寫著的。
他轉頭看著還停坐在椅子上的那隻狐狸,面對了一雙太過熟悉的笑眼——Benni在抱起它的那一刻就紅了眼眶,卻一點也沒有想藏住湧上喉頭的嗚咽。
外頭的暑氣再度開始蒸騰,Benni說不出他有多希望自己就這樣被牢牢困住,最好能永遠被鎖在太過燦爛的金黃色豔陽裡,讓這個夏日永遠不要結束。
而太陽終於探出了頭,窗外的藍天和綠葉跟著明媚得刺眼,讓Benni無法直視,也驅走了留在他房裡的最後一絲曖昧。
他提起行李,推開了門。
在回到慕尼黑前他把自己的捲髮好好地打理過了,這下不會因為沾了汗水而貼在頭上,讓Mats覺得輕鬆了許多。但輕盈的髮型並不能減輕長途跋涉的疲憊,Mats走進屋內後就直直地撲向了沙發,暫時沒有Mats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那個睽違一年再次出現的名字,他藏不住驟然加速的心跳,但也有太多難以釐清的情緒隨之浮現,就連那張寫著嘉年華的傳單都能讓他的心臟不自主地抽動。
而他在行李袋中翻動的手剛好撥過了柔軟的絨毛,早已失了神的Mats低頭一看,一隻淺褐色的兔子玩偶正凶凶地盯著他,手上卻還捧著黃色的花,像是要獻上花束給他。要整理行李的打算,而跟在他身後的Jonas不忘在上樓前往他身上踹了一腳。
若非傳來了不間斷的門鈴聲,Mats覺得自己可能就會這樣昏昏沉沉地睡過去。他幾乎是掙扎著爬起身,一邊嘟嚷著一邊走去開門,當看到門後是誰時,Mats差一些就要立即將門關上。
「嘿——」Manu用身體抵著門,阻止了Mats的動作:「怎麼有你這麼過分的。」
「我才剛到啊。」Mats咕噥著,言下之意是他需要更多的休息時間。
但Manu對Hummels家也是足夠熟悉,進門後就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,拿出冷飲,再一屁股佔掉半張沙發。Mats只能沒好氣地在一旁翻白眼,卻改變不了什麼。
「等一下要去踢球嗎?」
Mats挑起了眉頭,沒有立刻回答。他的身體渴望一個慵懶的下午,但Mats也不能否認,他有些不受控的思緒或許需要運動來好好清理一番。
最後他答應了Manu的邀約,並且起身開始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衣物和鞋子。
「喔對了——」Manu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:「Benni請我替他幫忙打招呼。」
聽到那個名字,Mats立刻回過頭,直盯著Manu,欲言又止的,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。
看到他的反應後,Manu歪了歪頭,問道:「⋯⋯你沒跟他聯絡?」
這讓Mats有些難堪地抖了一下,他垂下眼,搖了搖頭。
「我以為⋯⋯」Manu頓了頓,然後輕咳了一聲:「他前幾天剛回哈爾滕,昨天打了電話來,要我跟在慕尼黑的人問好。」
「⋯⋯幫我跟他說謝謝。」
Manu一臉奇怪地開始打量他,一會兒後嘆了口氣——Mats可以看出他原本想說些什麼,最後卻選擇放了下來,而Mats也不想追問。
「知道了。」
解決完冷飲並清洗過杯子後,Manu說著自己也要換衣服,得先回去,就直直地要往Hummels家的大門走。但在走到門口前,他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,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張摺疊好的紙,丟到了茶几上。
「今年嘉年華的折價券,給你跟Jonas用吧。」
然後Manu就說著「球場見」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Mats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那個睽違一年再次出現的名字,他藏不住驟然加速的心跳,但也有太多難以釐清的情緒隨之浮現,就連那張寫著嘉年華的傳單都能讓他的心臟不自主地抽動。
而他在行李袋中翻動的手剛好撥過了柔軟的絨毛,早已失了神的Mats低頭一看,一隻淺褐色的兔子玩偶正凶凶地盯著他,手上卻還捧著黃色的花,像是要獻上花束給他。
他將兔子拿了出來,好好地放在自己的腿上,無力地嘆了口氣。
場景再次重複讓Mats不禁逐漸回想起去年夏天的點點滴滴,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還記著這麼多。那片球場的草地還是坑坑疤疤的、Neuer家的薩摩耶還是看到他就會撲上來、附近的那座湖還是最好的消暑聖地⋯⋯
可是看著同樣的景色,做著一樣的事情,讓Mats不禁懷疑起Benni那時候展露的笑容、逗留在他身上的視線、玩笑般的拌嘴、無意間的肢體碰觸⋯⋯是不是全部都只是場夢罷了。
於是當身邊的人扯了扯他的手,興高采烈地指向不遠處的設施時,Mats立刻就怔住了。
——走吧,我們去搭摩天輪!
Mats放眼望去盡是享受著嘉年華的人群,但周遭的歡聲笑語卻傳不進他的耳中,唯獨方才的那句話像個魔咒,在他腦裡不斷地迴響,最後逐漸變成一個他幾乎要忘了的溫潤嗓音。
「你怎麼了?」
被喚回神的Mats將第一個竄過腦海的想法給問了出來。
「如果知道今天的降雨機率有百分之九十四,出門的時候甚至有一大片烏雲壓在天邊,你還會想來嗎?」
他面前的人把手中正要入口的熱狗停在嘴邊,思量了一會兒。
「不會吧,總是不想找罪受的。」
對方說得很真誠,而Mats也覺得這回答其實很合理,他卻怎麼樣都接受不來。
他的腦海裡又充斥著某個滿臉雀斑的男孩,那個男孩在上一個夏日的嘉年華裡,忽視了氣象預報和他一起在豪雨中淋成落湯雞,然後用燦然笑容提出一樣的要求。
Mats又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臟正快速地跳動著,像是看見那個笑容時一樣。那些臉紅心跳在一個夏天裡萌芽、滋長,卻還來不及伸長出枝枒,終於到了又一個夏天才被喚醒,並且找到了名字,有了具體的模樣。
種子大概是在毒辣陽光曬得少年臉上紅通通的,Mats替他敷上一層蘆葦軟膏,卻情不自禁數起眼前的點點雀斑就已經被種下了。又或者更早,在他把球清到Neuer家後院,險些就要砸上躺在草地上的少年時——他早該發現的。
雨後的黃昏時分,陽光照在摩天輪的坐席上,沐浴了金髮男孩,讓他整個人都像在發光。那個男孩說他有個秘密,如果他們下次再一起搭上這個摩天輪就會告訴Mats。
當時男孩的笑容帶著繾綣,而他們很有默契地沒有讓話語宣之於口。
然後Mats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更重要的事情,讓他分不出笑容回應面前投來擔憂視線的人。
他一輩子都不會有第二個那樣的夏天了。
END.
寫的過程看了Call me by your name,多少受了點影響。 感謝那部電影提供了我戲水、腳踏車,跟很色情的腳踝還有短褲的點子(???
都2020年了還在寫他們,甚至是糊里糊塗寫了兩萬字,真的是各種意義上的超乎預期orz.... 一邊寫一邊回憶了很多,也偷偷塞了不少的梗進去,不管是當事人做過的或是同人常見的,說實在話任性到不行XDD(也為了寫那些讓篇幅逐漸加長...加長...到字數最後有點失控的程度XDDD)
但真的是喜歡了很久的一對CP,就...很謝謝他們,各種層面上來說。 希望他們都能一直好下去,不管是用什麼形式。
他們就是我最美好的夏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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